2012.11.4《文艺生活周刊》剧评
“病毒王翀”的美丽与哀愁
刘红磊
主创说,他们希望《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是一个“病毒”,当你带着它走出剧场的时候,你就是病毒的携带者。其实在我看来,导演王翀就是一个病毒,当你看了他的戏走出剧场的时候,你有可能已经被他感染,之后就有意无意的把他传播给别的人了。“病毒王翀”正把他的新浪潮戏剧发展成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病毒变种,有的袭击大脑中枢,有的刺激神经末梢,这是一个美丽的过程,当然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哀愁。
《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是王翀新浪潮戏剧的又一个变种,他不再强调新媒体、电影、视频或者是纪录了。最初吸引我们的“美丽”完全来自于“乔布斯”这个关键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乔布斯到死都想不到,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青年拿他开涮,虽然这个青年并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把开涮这个话题第一个带进中国的,中国人。这部带着乔布斯血统的戏剧作品天生就有一种号召力,让人期待去了解和认知,所以才会有很多的媒体去主动的关注、认识和了解它,然后剖析它。整个过程像极了乔布斯本人,王翀敏锐的接触到这个作品并迅速的把它抓在手中,为自己做了一把乔布斯式的戏剧布道,从这一点看,这一招做的简直是太漂亮了,漂亮的可以算的上有些美丽。
“病毒王翀”很擅长此道,从《阴道独白》到《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他尝试把一些在国际戏剧领域相对优秀的当代文本介绍给观众,第一次的《阴道独白》他成功了,但第二次的运气未必一定会好。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说实话,《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开演的前二十多分钟里,我一直在纠结,心想这哥们儿疯了吧,怎么选这么一个玩意儿,笑话讲的不可乐,故事完全没有新意,那些事不早在新闻里看过了吗?唯一卖力演出的演员又不具备说理性,因为那些事根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就是在复述别人的经历而已。我相信现场有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感觉,因为场下的反应始终不冷不热,这与那个原名叫 The Agony and the Ecstasy of Steve Jobs 的外百老汇戏剧在美国得到的热捧形成了鲜明对比,为什么会是这样?
散场的时候我跟王翀就这个问题有了交流,因为导演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场面之“冷”。按我自己的理解,我觉得王翀在引进这个作品的时候面临到了一个语言和文化环境差异的难题。首先演员所说的以及我能够在原剧的视频中看到的那些“包袱”,是基于英语语言本身的魅力,即使他在翻译时注意到了这点并把笑点进行了中国化改造,但依旧效果不佳。我以为,乔布斯与美国民众的地缘亲近,美国民众与苹果代工厂的地缘疏远也许只是美国观众乐享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原作者既是剧本的创作者和表演者,还是整个故事搜集的亲证者,这也许会让观众莫名对他有一种信任,因为他能够带着自己走入剧情;而中国版的《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已经变成了复述版本,再加上我们的观众对乔布斯的地缘疏远和对剧本中所陈述事件的早有耳闻,使得它不再具有新鲜感了。可想而知,当某一个巨大的代工厂的新闻不断臭名远扬的时候,多少中国人曾经参与过讨论,可又有几个美国人知其一二呢?语境其实是造成这一问题的最大障碍。对此,“病毒王翀”确实有些哀愁了,因为他的确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原剧中很多视频在中国版本中由于特殊原因被删除了,这让只闻其名不见其景的很多观众都打不起来精神。
此外,这部作品的舞台表现也有让王翀伤神的内容。比如以独角戏形式登场的黄澄澄,虽然已经具备了同龄演员中所少有的那种去表演化的能力,而且在大导林兆华那里得到了历次的锤炼,但是面对这样一个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作品时,仍然能够感觉到他在掌控舞台时的技能不足。在“表演自由化”,或者说“去表演化倾向”与“追求舞台行动目的”之间,寻找一条更合理顺畅的途径,是需要导演的有效指引和演员自身的形体训练积累的,这在未来或许是王翀和他的演员所要面临的很重要的问题。
王翀之前已经在解构文本的道路上走的顺风顺水,尤其是他所倡导的打破传统的非理性戏剧理念,通过把优秀的戏剧文本当代化,在《雷雨 2.0》和《椅子 2.0》中有了很精彩的呈现,就盼着他能在这个《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中能再接再厉,结果,他杀了一个回马枪。也许是对于之前作品的高度自信或是对这一部作品的高度认可,也或是短期内剧目创作的时间紧促,使得他没有很好的在这部作品中准备充足的弹药丢向观众,比如在剧本的本土化语境转换上,在其他戏剧信息触发点的选择和营造上,缺少足够的手段和技巧,当然,这个问题的责任不仅要由导演承担,更考验了他的戏剧创作团队的整体智慧——可惜在这一部作品中我没能看到这一点。
不过,换一个视角可以发现,从《雷雨 2.0》到《椅子 2.0》再到《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王翀的新浪潮戏剧经历了“解构文本”再到“回归文本”的过程,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自我翻盘,既是对自我有可能形成的后现代主义的反戏剧逻辑的一种再打破,也是将戏剧功能最大化的一种新的尝试。在我看来,王翀翻译《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也是一个文化的重置和内容删减重构的过程,这看似是一个回归文本的过程,其实依然是延续了重建的手法。
当整部戏最终结束谢幕的时候,我才从纠结中回过神来,仔细回味戏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却发现这个作品也许有意无意的将成为王翀“新浪潮戏剧”不可或缺的一个进程。虽然他的一些作品与 20 年前美国一个叫伍斯特剧团的创作风格颇有些相似,但对于我们正在努力往前追赶的戏剧进程来说,这未免不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我们很多的戏剧作品缺少对文本的解构、反推理的戏剧逻辑的深度思考,而王翀致力于这种具有典型后现代主义特征的样式且不为商业利益诱惑,对于我们戏剧舞台面临的商业化倾向是善莫大焉的。如果说《雷雨 2.0》和《椅子 2.0》是王翀高歌猛进的“新浪潮戏剧”推起的第一波巨浪的话,我宁愿相信《乔布斯的美丽与哀愁》是他一次更加深刻的反思与回顾。就像他在“新浪潮戏剧宣言”所描述的那样,澄明的海水冲刷着旧剧场里的尘土和污垢,大概这一次,也在对他自己所树立的航标提出新的质问。